「愿为出海月,不做归山云。」
一个用作文件夹的主页。

【雷安】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[1]

▶非原作向雷安,脑洞有点大,ooc预警

▶R级限制,内含角色暴力/血腥/精神病/吸毒镜头,雷者慎入

▶原名《病名为爱》,灵感来源于neru的歌曲《病名は愛だった》,歌曲与文章内容关系不大,请不要代入

▶相关知识存在不专业的地方,还请读者老爷帮忙捉虫

▶本章字数1w3,后期为了赶进度开了快进,请……食用吧_(:з」∠)_

▶前情回顾/后续/更多作品请移步:一个方便自己检索用的汇总(▼へ▼メ)



▶Chapter·One〔生〕



BGM:Imagination

斗转星移。

雷狮眯了好久的眼,才逐渐适应天光。他的床挨着窗户,眼珠一转就能瞥见泛着鱼肚白的天空。捆起的窗帘被拉到一侧,忘了放下来,陪护的少年蜷缩在椅子里,脑袋靠着窗台,睡得歪歪斜斜。

室内空调打在制冷模式上,风机静静运行着,冷风拂开少年额前的碎发。双臂无意识地抱紧肩膀,窗帘下摆被他揪起,当被子盖在身上。椅子的位置正对着空调,少年眉头紧蹙,睫毛不停颤动,嘴唇呈现出淡淡的紫柑色。似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,雷狮每隔一会儿就能听到他从鼻腔里发出的痛苦哼声。

他想要叫醒他,可嗓子眼就像被堵死了似的,雷狮喘了半天气,愣是一个音节也吐不出来。他猛眨了几下眼,确信自己不在梦中。

“这种事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。”

男人略带失落的声音,突然响起在脑海里。雷狮闭了眼,努力想将这段梦境记下来,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回忆不起他的长相。就连二人之间的对白,也散作断断续续的碎片,他越去想,反而粉毁得越彻底,到最后拼凑都成问题。

小学时,他的科学老师讲过,梦境来源于人们已有的认知和记忆。

雷狮住的地方,是雷王族的自治区。作为凹凸大陆本土的少数民族之一,雷王族有着自己独特的象征。譬如族中男女老少,眼眸都是剔透的魅紫色,并且血统越纯正,颜色越深。卡米尔的瞳色遗传自他母亲,帕洛斯和佩利来自遥远的西部。除了他们仨,雷狮二十一年的生命里,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不是紫色眼睛的人。

Vesper他不是没有喝过,相反,他能认出大多数酒的味道。可梦里那一杯,薄荷与金酒恰到好处的比例,简直就是一个板上钉钉的铁证,当雷狮忍不住怀疑那名男子的真实存在时,它便拉着警铃跳出来提醒他。为此,他甚至考虑到了失忆这种荒诞的可能,却依旧没有任何头绪。

他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。

“因为我只是你的一个梦啊。”

响亮的吸气声从窗台一侧传来,缩成一团的少年终于挣脱噩梦的折磨,睁开眼来。对上雷狮关心的目光,那些朦胧的睡意一下子烟消云散。卡米尔从椅子上跳起来,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病床前,扒着栏杆的双手激动到颤抖。他的眼睛真就像一汪湖泊,卡米尔不敢使劲眨,生怕湖里的水溢出来,更怕眼前这一幕,只是他的臆想。

“大哥……大哥!你、你醒了!太好了,太好了!”他忍了几忍,还是没忍住,只好一边笑一边抹着眼泪,“我……我马上通知帕洛斯他们!不、不对!要先去叫护士……和医生!金医生!护士长!我大哥醒了!”

冲昏头的喜悦之下,卡米尔第一次把理智抛诸脑后,拔腿狂奔到护士站,他才想起床头就有呼叫按钮。值班的艾比被这股动静吵醒,不乐意地瞪他一眼:“嘘!小声点!金医生和凯莉姐都还没上班呢,不急的话请八点之后再来吧。哦对了,你大哥是哪一位来着?”

“雷狮,五号病房十三床。”

“嗯……”尽管很不情愿,在责任心的驱使下,艾比还是从桌子上爬起来,抓过一本空白病历,随便翻开一页唰唰地记录着,“行,你回去吧,等金医生来了,我会通知他去看……的。”

当她写到“13”时,笔尖忽然顿住。赶走了卡米尔的艾比抬起头,向着不远处的五号病房,瞟去不可置信的一眼。忆起那天手术台上的情景,小护士垂下头,喃喃自语:“伤成那样都不死,不死还没成植物人……他的脑袋是铁打的吗?”



今天的五号病房格外热闹,不仅脑外科的医生都到齐了,就连楼上神经外科的医生也跑来观摩。

打架斗殴致重度颅脑损伤的患者,送来医院时都已经瞳孔散大了。急救处的格瑞主任在进行了各项指标检查后,判定该病人没有救治价值,差点叫人把他推出去。这时,脑外科的金医生跑过来,一把按住担架车,就这么把雷狮从地狱推回了人间。

昏迷98天,期间毫无醒来的迹象,全院上下都在批评金医生浪费资源,更有甚者,把他的仁爱同私心挂钩,传他故意吊着患者一条命,好向家属收取医疗器材费。到最后,院长都打算亲自出马,劝他的家属放弃治疗了。也许是老天眷顾这个年轻人,才选在一个工作日的清晨,叫他像普通人那样醒来,彻底终止了那些风言风语。

现在,一半人在恭贺金医生的声名大噪,另一半人在围观前所未见的“人间奇迹”。

房门外不时有好奇的护士探头探脑、说说笑笑,大清早就忙得不可开交的凯莉举着病历夹,一人照着脑袋来了一记:“去!任务都完成了吗?说你呢艾比,其他病房的药都送过去了?三床到七床的血压量了没?一天到晚就知道跟在金医生屁股后面,这么多活放着不做,是想等着我来?”

一看护士长来赶人,小护士们纷纷作鸟兽散,原本拥挤的走廊一下子通畅开来。被点名的艾比吐了吐舌头,眼见病历夹又要落下来,她吓得拉起小推车就跑:“凯莉姐别打别打,我这就去!我这就去!”

病房里,金摘下听诊器,掏出手电照了一下雷狮的双眼,没发现什么问题,他又伸出三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,问道:“这是几?”

“医生,我还没傻呢,你不用问这种蠢问题。”雷狮翻了个白眼,口气极不友好。如果不是刚从深度昏迷中醒来,他肯定一拳招呼到这名年轻医生脸上。当然,这里面也有某些后遗症的成分,比如时轻时重的晕眩,和脑仁的钝疼。

“不错,逻辑思维很清晰。”金把手插回口袋里,不怒反笑,冲身后的见习医生吩咐完一些需要重点观察记录的事项,便转向佩利和帕洛斯,“再观察观察,没问题的话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。”

“老大,你这一睡,差点就睡到你弟弟成年了。”送走了金医生,佩利往雷狮床上一坐,翘起二郎腿,抓过床头柜上帕洛斯刚洗好的苹果,一点都不客气地啃起来,满屋子都是他清脆的“咔嚓”声,“今天小军师高考,咱老大刚好醒过来,帕洛斯你说,这算不算个好兆头?”

“闪一边去!老大的床是你随便坐的吗!”帕洛斯照他后背猛拍几下,把他从病床上赶下来,“谈正事!这两天‘非常时期’,我照顾小军师,你负责老大。”

佩利条件反射地啊了一声,正待问为什么,就感到有两道刀刃似的目光正切割着后背,他瞬间不敢反对,也不敢回头去看雷狮的表情了:“我觉得完全O几把K!”

哪怕雷狮卧病在床,他那脾气也不是谁都能吃得消的。比如绰号“狂犬”的佩利,就被他治得服服帖帖。帕洛斯捡了便宜,自然不能再卖乖,他拽了拽佩利蓬松的马尾,得逞一笑:“等老大转去普通病房,就请你喝酒怎么样!”

喝酒!

像是被提醒了什么,二人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。帕洛斯望向一直没说话的雷狮,眼神晦朔:“老大你还能记起,那天晚上我和佩利离开后……发生的事情吗?”



“你遇袭的位置太巧,街边店铺的监控录像只能拍到局部,他们有好几个人。”

“现场没有目击证人,是一名下了夜班的工人发现你受伤倒在路边,才报了警的。”

“小军师说,这里面的巧合太多,不像意外,叫我和佩利仔细想想,跟谁结过什么梁子。可咱们海盗团要是有了恩怨,向来都是当场清算的啊,能纳入考虑范围的仇家早就被解决了。”

帕洛斯的话一直盘旋在雷狮脑海里。缺少了关键的记忆,这些信息就像凌乱的拼图,让人无从下手。阻止他继续思考的,还有脑神经上频繁传来的抽疼。生命力再怎么顽强,他也是个颅脑损伤的病人,没傻就很不错了,动脑筋的事情,还是交给其他人吧。

窗外灯火阑珊,在帘子的阻挡下,模糊成浅色的光晕。佩利低低的鼾声回响在病房里,各种仪器的光使房间不至于漆黑一片。雷狮抬手摸上额头的绷带,恍惚间,他还以为自己没解头巾就睡了。纱布粗糙的质感提醒着他,管你接不接受相不相信,这就是现实。

从梦里醒来后,他心头那种恍如隔世的漂浮感就没消失过。不是沉睡太久无法融入社会的感觉,而是一种难以言述的空虚。雷狮总觉得自己不止丢了记忆,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也一并丢掉了。

昏迷三个多月,他本以为自己睡不着了,闭上眼以后,才发现这具身体有多么疲惫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雾气弥漫上来,梦境大门徐徐打开,短暂的丧失意识后,雷狮重新站到了熙攘的街头。

熟悉的开头,熟悉的场景,那些忘得差不多的故事情节,川流归海般填入干瘪的神经。日光是灰色的,只有轮廓的人影挤来挤去,嘴巴不住开合,却听不到一点声音。天空爬满了裂缝,仿佛一碰就会簌簌落下。大厦顶端的时钟,轮盘中央,表针的造型像是两把剑,叠在一起指向数字四。

雷狮把手插进卫衣兜里,逆着人流向冷清的巷尾走去。整个世界灰蒙蒙一片,只有他的眸子,浮跃着青莲之色。

“因为我只是你的一个梦啊。”

他拨开一个个迎面而来的人影,步伐坚定,神情肃穆。他迫不及待地要去验证一件事,或者说,结果已经确信。

——人一生会做十万四千三百九十个梦。十万分之一的昨日,重现几率有多大?

海水蓝的“STREAM”招牌,成为灰和紫以外的第三种色彩。雷狮推开玻璃门,视线几乎是下意识地飘向吧台。

——我还能再见到你吗?

身穿侍者服的男人正站在灯下擦拭酒杯,万千色彩从那双翠眸中流溢而出。死气沉沉的梦境,忽然就活过来了。黑胶唱片在老式留声机里转呀转,钢琴忧郁地弹着,小提琴孤独地拉着,四目相对的刹那,世界开始有了声音。入耳第一句,就是男声缥缈的“And I'll wish your heart(我希望就这样和你永远在一起)”。

雷狮的心情忽而像泡沫一样轻盈起来,他吹了声口哨,挑眉一笑:“Hello,又见面了。”

——我想要再见到你啊。



BGM:For My Sun

“Anything to drink?”不变的开场白,对应的是雷狮那句不变的回答:“A cup of YOU.”

酒液淌过喉头,薄荷的清香流连在唇齿间,雷狮抿了抿嘴,冲低头抹着桌子的男人道:“你们这家酒吧的名字……STREAM,有什么含义在里面吗?”

话一出口,他便觉得这种搭讪方式真是糟透了。用卡米尔的话说,他就是“为赋新词强说愁”的少年,生拉硬扯,牵强附会。雷狮甚至想,假如他是被搭讪的那一方,轻则送对方个白眼,重则送对方去急诊。

面前的男人抬起头来,只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尴尬,和隐藏在尴尬下的小心思。“要不要猜一下?我们老板肚子里,墨水可多了。”五指夹起酒杯,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挂在酒杯架上,男人唇角浮着一抹狡黠的笑意,他朝雷狮竖起一根手指,刻意地眨了眨眼,“老板还说了,猜中有奖。”

“……奔流?”沉吟片刻,雷狮给出了自己的解读。

“人潮如水,川流不息,往者不谏,来者可追……真有你的风格啊,无论何时何地,面对何种风浪,都能勇往直前。只可惜,不是这个意思。”在雷狮思索和说话的功夫里,男人已经调制好了一杯鸡尾酒,半透明的海蓝色液体上,漂浮着星沙似的碎冰。

朗姆酒加上蓝柑,香甜的味道,只一口便叫人想起小时候做过的梦。梦里面的大海,浪花如雪,水天一色,不是臭烘烘的盐腥味,而是清爽沁凉的冰糕味。以前,雷狮曾梦想成为一名海盗,荒诞而离经叛道的梦做了很久,久到他自己都忘记了,雷王族自治区是一座内陆城市。

“这是我们店的招牌酒,STREAM。”男人寥寥数语,就把雷狮从回忆里拉出来,“翻译成中文,名字叫——逝水。

“子在川上曰,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。每个人、每段记忆都是这样,沿途的风景再刻骨铭心、依依不舍,也只能化作生命洪流中的一朵水花,时间一长,就什么都不剩了。”男人引经据典的解释,雷狮虽然听不懂,可他却能感觉到,他轻快语气中隐含的惆怅,“美好,痛苦,悲伤,幸福……天亮以后,这些情绪烟消云散,留在心里的只有空,和隆隆的水声。”

叮铃轻响,自遥远时空传来。心头似有一颗流星划过,雷狮想要抓住它的尾巴,伸出去的手指近在咫尺,却不偏不倚差了一厘。灵光疏忽而逝,在心房留下不浅不深的痕迹,雷狮猛灌一口酒,压下这股子遗憾。

酒里掺了气泡水,二氧化碳激得他喉头一痒,泪腺生理反应地开始工作,分泌出几滴泪水来。雷狮眯了眯眼,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不在焉:“你看起来不像是会伤春悲秋的人。”

“诶?有吗?”男人先是一愣,继而抓了抓头发,笑得有点不好意思,“很牵强吗?我本来还打算走文艺路线,吸引一下小青年的……”

“有啊!”雷狮懒得听他说完,强行打断。指尖在黑色的大理石台面上敲打着,他想也没想,脱口而出:“你就是一个重度热血中二病,浑身散发正义感的傻……子。”

最后两个字咬得轻而慢,眉头也在他说完这句话后,紧紧纠成一团。那种空无一物的沉重感再次袭上心头,雷狮抬手压住太阳穴,微微低下头。

——奇怪,他为什么会这样觉得?

一幅拼图缺失了最重要的几块,它还能呈现给人完整的画面吗?雷狮忍不住质疑,眼前的场景,他正在经历的一切,究竟是梦,还是活生生的现实?

他抬眼去看,男人唇畔依旧挂着温文尔雅的笑,灯光为他的刘海镀上一层金辉的同时,也为那张脸打上一层不浓不淡的阴影。他的面容逐渐模糊在重重阴翳中,任雷狮怎么揉眼,都看不清他那双浅碧的瞳眸。

心脏像被绑了砖块,“咚”的一声坠到井底。该死,现实里的他又要醒了吗?呼吸忽然变得沉重,雷狮一下从凳子上跳起,伸手去捞男人的领带:“喂!你——”

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!

许是太紧张,雷狮的眼前出现了幻觉。他看到男人脸上,一行血线从前额淌下,到鼻梁处分了岔,又在下巴尖汇拢,滴答滴答地打在衬衫领上,不一会儿便绣了一朵红花出来。

他眨了眨眼,再看,猩红的颜色仍旧没有消失。心头划过不祥的预感,雷狮一把扯住他的领带!这回,手心终于有了丝缎柔滑的触感,雷狮稍稍松了口气:“别随随便便就——”

猝不及防地,巨大阴影从背后升起!雷狮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躲,却在躲开的下一秒,后悔自己做出这个动作。因为他看到,男人与他身后酒柜的空隙里,凭空冒出一个手拿甩棍的人影!

黑乎乎的影子大笑着,嘴几乎咧到耳后,露出一口森森白牙。雷狮只是眨了下眼,再睁眼时,银亮的甩棍已经打在了男人的后脑上!一同砸下来的,还有一个空酒瓶。断裂的瓶颈,正握在他方才下意识躲开的,一群黑影的领头者手里。

时间刻意调慢了步伐,让雷狮以慢动作的视角看完了全程。男人的头重重磕在吧台上,裂纹在光滑台面上蔓延开来,粘腻血液沾湿了头发,从后脑勺处汩汩流下,填满了干涸的缝隙。四溅的碎玻璃,宛如一面面镜子,倒映出雷狮震颤的瞳仁。

头巾在闪躲的过程中滑落,露出包裹缠绕在额发下的绷带。被众影所蹈贱,头巾白色的边缘已经成了黑色,中间金黄的五角星上,几滴男人的血,还没有晕染开。

啪嗒,啪嗒。男人的手搭在吧台上,一动不动,血顺着手指滴落的声音,像极了倒数时间的水漏。没有任何征兆,他想探究的人就在自己眼前被杀!雷狮猛抽一口冷气,抄起一边的高脚凳,竟要往拎甩棍的黑影头上招呼。

铛铛的钟声敲响,砸下去的凳子,在接触黑影的一瞬间,化作漫天飞舞的黄沙!桌上男人的血泊,忽然涌动起来,一簇簇干净透明的蓝色小花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簌簌生长。雷狮愕然望着眼前的一切,不敢眨眼。

他的身体即将苏醒,眼睛一闭一睁,再映入眼帘的,可能就是惨白的天花板了。

这时,男人陷在吧台里的脸忽然转了过来,流着血的嘴唇一开一合。他在努力向雷狮传达什么,可后者就像失了聪,什么都听不见,甚至连他的口型也看不清。

“DON'T……ME……”雷狮跟着他念,不通唇语的他只能照葫芦画瓢,依稀读出几个单词。说完一句话,男人顿了顿,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,表情忽然变得狰狞!他深吸一口气,声嘶力竭地冲雷狮吼道。

雷狮没有意识到,自己正在被一股不可抗力,缓慢地从这个世界抽离。他的精力全部用来解读,男人拼了命也要告诉他的消息。

“MY……IS……AN——!!啊……”

像死里逃生的溺水者,雷狮狂吸着气睁开眼。

佩利仍在椅子上打着鼾,走廊里已有小护士来往的动静,窗外传来几声清脆鸟鸣,他终于再次听到声音。

梦醒,天亮。



“光这么看的话,指标一切正常。”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钢笔,在艾比递来的病历夹上笔走龙蛇。写完一堆新的医嘱,他推了推黑框眼镜,拧上笔盖,双手插回兜里,无视艾比闪着桃心的粉红色目光,冲雷狮和蔼一笑:“不过最好还是叫你的亲属陪你,去做个全面的检查。毕竟脑袋里的东西……一点都不能掉以轻心啊。”

“医生。”雷狮适时出声,叫住了查完房,正准备离开的金。他瞟了一眼艾比,金会意,抬手点点她的肩膀:“你先去把各个病房最新的数据都收集过来,我怕现场分析会有遗漏,到时给病人和病人家属造成困扰就不好了。”

佩利早就被雷狮赶出去买饭了,艾比离开后,五号病房里只剩下雷狮和金。“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吧。”年轻的医生拉过椅子,往雷狮病床前一坐,眉头微微蹙起,“是哪里不舒服吗?”

“医生,我想知道……”雷狮试着去回忆梦境最后,男人做出的口型,却依旧只能咬出一个“啊”字,更多的细节,就像他第一次梦到他那回,醒来以后便记不清了。他转向金,眼底青莲色的诡波浮动:“手术过程中,有可能因为失误,导致病人失忆吗?”

“不瞒你说,失忆这种后遗症,在我们脑外科是不可避免的。人类的神经系统十分精妙,虽然我们这些医生不愿意承认,可也不得不面对,哪怕正常操作,也做不到完美修复的事实。”金无奈地摊了摊手,尽管笑得有些不好意思,却是天真赤诚,“何况颅脑在受到损伤时,可能就已经造成了失忆,怎么说……不全是手术的锅吧。”

“你不用紧张,我没有推锅的意思。”雷狮觉得自己的措辞不是很妥当,索性换了种问法,“我是想问……临床上的失忆症,能被治好吗?”

“这么说吧,从我们科里出去的病人,住院期间多多少少出现了失忆症状,但我们在追踪观察中发现,这种程度的失忆,完全干扰不到他们以后的正常生活。”金想了想,坦白道,“理论上,有些失忆症是可以通过医疗技术治愈的,比如血肿压迫神经这类的。但大多数失忆症源自内心,这个时候医疗手段就没什么用了,失忆程度有轻有重,有的人睡一觉就好了,也有的人……一辈子都找不回丢失的记忆。”

听到这里,雷狮的瞳孔忽然一缩。这个微反应,自然没能逃过外科医生敏锐的双眼,但金丝毫不清楚,他的病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,在他看来,这位难缠的病人纯属是在为不必要的事情担心。于是他接着道:“如果你认为自己失忆了,最好去做个测试,看看是心因性的还是病理性的。病理性的还好说,吃药不行就开一刀;但要是心因性的,就应了那句老话——解铃还须系铃人,心病还须心药医。”

解铃还须系铃人,心病还须心药医!金医生的一句话,让雷狮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思索。这可把负责的艾比吓坏了,扯着凯莉的袖子问:“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,不然怎么一天都不带说句话的?”

最终,还是卡米尔打破了他的沉默。最后一门英语,他提前交了卷,没等帕洛斯来接,蹬了辆共享单车直奔医院。推开病房门,雷狮一句“卡米尔,我可能失忆了”迎面扑来,险些将这个刚进行完一场脑力劳动的少年击懵。

了解了事情的始末,卡米尔长叹一声:“大哥,我以为你不看肥皂剧的。”

“如果大哥认为,失忆是使你想不起打人者的脸的原因,那当时的环境影响怎么算?万一是天色太昏暗,你又喝多了酒,甚至是精神高度紧张,种种因素导致你本来就没记住他们呢?”

雷狮听完也长叹一声:“卡米尔,我觉得我应有的记忆里,不止缺少了这些。”

梦境来源于人们已有的认知和记忆,这也是他提出失忆假想的根本原因。那个四处透露着诡异的梦,他受伤以前从未做过。如今所有线索和矛盾,都指向了梦里那个神秘的翠眸男人,他一定是隐藏在他潜意识里的某个关键线索!雷狮在道上混了好些年,这点直觉还是有的。

但……真的是这样吗?

梦,可以用常理来解释吗?



“美好,痛苦,悲伤,幸福……天亮以后,这些情绪烟消云散,能留在心里的只有空,和隆隆的水声。”

大脑仿佛开启了单曲循环模式,入睡前,男人清冷的嗓音,一直回响在雷狮脑海里。

所以当他第三次站在闹市街头,身边行人以同样的步调经过时,他的内心只剩一个想法:去他妈的烟消云散!分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!

时钟的双针仍不合常理地指向四,这一回,雷狮凭印象走到STREAM酒吧,二话不说猛地推开大门。玻璃门打在墙上,发出“哐”的一声巨响。噪音制造者丝毫没有道歉的想法,冷着脸看向吧台前的调酒师,几乎是同时,他像提小鸡一样提起那人的领子,厉声质问道:“他人呢!”

酒桌前的男男女女,不约而同看了过来,雷狮却对他们的目光视若无睹,自顾自地把那名调酒师往上提了提,直拎得他双脚离了地,像兔子似的扑腾起来。

他盯着调酒师充满恐惧的淡紫色眼眸,脸色沉得发黑:“我不想重复第三遍,他人呢!”

“您说的‘他’是……是谁啊?您能不能嘶——先放我下、下来?”面对雷狮的突然发难,那名调酒师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,简简单单几个字,中途还咬了好几回舌头。

雷狮皱了皱眉,下意识地想报一个名字。他深吸一口气,张了张嘴,努力按照白天复述模拟的唇形发音,却还是只能吐出空白的音节。像被噎住了一样,雷狮半张着嘴,手上力道不由自主松了下来,那人搭手试着一挣,轻而易举地挣脱了钳制。

双脚一挨地,他就连滚带爬,逃也似的躲向男人身后:“快!快报警!”男人看着同事掠过自己钻进酒窖,翠眸里写满了不解,走向吧台的脚步一停未停。直到逼人的气势当头压来,他才想起看一眼前面发生了什么。

“我是这里的老板,请你不要为难我的员工。”几大瓶酒,沉甸甸的,被男人抱在怀里,尽管他张不开手臂,却挺直了腰板,目视“闹事”的雷狮,不卑不亢道,“有什么问题请跟我反映,如果是员工的不对,我会教育他。”

也许是他的错觉,面前这名客人,身上的戾气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消失殆尽,因焦怒而暗下来的双眸,也渐渐变得澄澈,隐隐可见斑斓星光。他想起了ViniQ银河系列的利口酒,那一眼就能让人迷上的酒液,正如他眼前这抹深邃的紫。

“终于……”翠眸男人的出现,令雷狮长舒一口气。他往后退了一小步,拉开凳子,像寻常酒客那样坐下。见男人还草木皆兵地立在原地,雷狮向他招了招手,示意他过来。

“放心,我若真想找你事,这儿,”他食指叩叩桌面,“早就是一片狼藉了。”

男人将信将疑,在雷狮别有目的的目光下,他小心翼翼摆好了酒,放下挽起的衣袖,遮住臂上被压出的红痕。锆石耳饰在灯下折射出璀璨光芒,男人洗净了手,转头问道:“您有什么需求吗?能做到的,在下一定为您效劳。”

仿佛听到了上世纪的陈词滥调,雷狮嗤笑出声:“用不着你上刀山下火海。”

言外之意就是嘲讽他一本正经的措辞。男人脸色几不可查地绿了绿,语气里终于带上一点不耐烦:“我也没想过为你赴汤蹈火。”

“告诉我你的名字。”似曾相识的对白。当雷狮以为他要说“这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”时,男人忽然笑了。像在公共场合听了一个笑话,他憋得十分费劲,却又控制不住笑出声。雷狮被笑得莫名其妙,眉头一蹙,拉下脸来:“这比叫你上刀山下火海都难?”

“是啊,可难了!鼎鼎大名,怎么能说告诉,就告诉你?”男人哼了一声,自夸时的表情有些欠揍,也有些可爱。但是雷狮没空去欣赏,耐心的飞速流失,令他产生了暴力沟通的想法。好在男人接着道:“既然你诚心诚意发问了,那我就大发慈悲……”

猝然一股凉风从脑后袭来,打断了男人的发言。他后知后觉地扭头去看,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黑影,正举着一根锃亮的甩棍。黑影表情狰狞,龇牙咧嘴,双手使劲往下压,可那根甩棍就像锈住了一样悬在他头顶,纹丝不动。再仔细一看,原是有一只大手牢牢扣在甩棍顶端,阻止了它的动作。顺着腕臂看去,大手的主人不知何时坐到了吧台上,深紫眼眸宛如凝冻的冰海。

雷狮反手将甩棍扣在桌上,长腿一抬一踢,把手提酒瓶冲过来的黑影踢得倒飞出去,砸在一众黑影身上。料理完前面的敌人,他干脆往吧台上一躺,右手拨拉开愣住的男人,左拳同时挥出,一拳打掉背后偷袭者的下巴。

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似为他利落潇洒的动作喝彩。雷狮甩了甩被反作用力伤到的手,扭头望向男人:“你没事——”

入眼的景象,令他一个“吧”字卡在嗓子眼,卡得咯咯作响。男人正靠着另一边的酒柜,身子不受控制地下滑,碎玻璃缀在他蓬松的发上,就像缀了无数冰晶。那双仿佛能盛下整个宇宙的眼眸,正渐渐变得空洞无神。酒液混着脑浆从顶心流下,他纤细的睫毛承受不住这重量,微微一弯,便叫那片青绿,染了可怖鲜红。

雷狮反应了几秒钟,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。方才他没想太多,推他时没收住劲,使他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酒柜上。如果只是身上多片淤青,也就罢了,但不凑巧的是,这边的酒柜上摆了一瓶陈年老酿。男人撞动柜子,酒瓶掉下来,不偏不倚,恰好砸中他的天灵盖。

一块巴掌大的玻璃插进脑袋,连一声痛呼都没发出,他就这么直挺挺地死了过去。

周匝色彩一霎褪尽,只剩下刺目的红。男人体内像有流不完的血,透渗进地砖的纹路,藤蔓一般伸向雷狮,将他团团包围。雷狮低头去看,那些线条突然旋转起来,向中心汇成深红的漩涡。他想走开,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。

脚下猝然一空,雷狮的身影消失在血池中。



BGM:The Lovers

就像跑在铁轨上的列车,只要一个车轮滑圌出,整条车都将不保。雷狮的梦,也在几次三番的情景再现后,彻底驶离了正常轨道。

他的本意并不为拯救,然而每当他要从男人口圌中获得重要信息时,总会有千奇百怪的意外,令他以千奇百怪的姿圌势死在他眼前。见识过各种匪夷所思的死法,再去回忆最初两次,雷狮只觉,那些都太小清新了。无论是半截酒瓶扎进后背,血跟排水似的,哗啦哗啦从瓶口喷了一地,还是被泼上一身烈酒,点上火烧成焦炭,哪个不比砸头更有视觉冲击?

最搞笑的一回,是他开了辆共享汽车,二话不说把男人从酒吧绑进车里,完全不理睬对方的反圌抗,愣是一脚油门踩到底。才驶出不到一公里,十字路口的绿灯突然跳红,雷狮脚还没挨到刹车,他们的车便被一辆渣土车拦腰撞上。他这一侧完好无损,而副驾驶上的翠眸男人,却被扭折变形的铁皮,生生肢解成了三段,就连脸上的皮肉也被整块掀起,露圌出森然白骨。

雷狮睁眼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,从枕头下捞出一小瓶安神丸,磕出两粒塞圌进口圌中。药效很快发作,他闭上眼,重启游戏。

在这个“拯救可怜男人”,或者叫“是男人就死一百次”的无聊冒险游戏里,他就像一个开了作圌弊器的玩家,疯狂读着档,探究各种可能与不可能的结局。

这已经不是什么浪圌漫圌邂圌逅,而是精神折磨了。仿佛行走在莫比乌斯环上,你以为折去了反面,却不想它只有正面。“那个男人必定死去”,成了打不破的死循环,假如正解存在,那么它在哪儿?

它在哪儿?

见这名头戴头巾的紫发青年,进来以后什么都不点,只是坐在吧台前发呆,男人忍不住放下手中工作,关切地问道:“先生,你怎么了?”

雷狮睨他一眼,不说话。

上一个梦里他也这么问,看遍生生死死的雷狮,心态瞬间崩了。你能不能从我的梦里滚出去?他说的非常不客气,男人愣了一下,随即无声笑了。

他说,对不起,语气尴尬而无奈。接下来的混战里,男人被玻璃碎片切断喉圌咙,血喷了雷狮满身。他抹了一把,又滑又黏,嗯,还是热的。然后他就醒了,再然后,他又回到了这里。

“先生,你怎么了?”被那双空濛的眼睛注视,就像找到了一个释放的口子,绕他人格强大,也需要一吐为快。

“……有一道题,我试了各种方法,仍然无法解决,是不是说明,这道题本就无解?”盯着他摇晃的耳坠,陷入自我怀疑的挣扎,雷狮头一次体会到绝望。他茫然眯起眼,明明没喝酒,眸子却蒙上一层雾光:“可我有非解圌开它不可的理由。”

“世界上没有什么是‘非不可’的,如果有,也只是你的主观臆断。它会把你推进牛角尖,就像现在一样。”男人斟了半杯纯葡萄酒递给他,浓郁神秘的紫色,让人想起传说中的忘忧草,“我给很多人倒过酒,有人问我为什么只有半杯,有人却谢我赠他半杯。福兮祸所依,祸兮福所倚,所以哪有什么‘绝对’?”

雷狮接过来,迟迟没有饮。他把圌玩着酒杯,葡萄酒液的左右晃动中,男人的眼睛变成了黑色,白衬衫被染得像紫水晶通透。他忽然想起了,他在管金要安眠药时,青年医生回圌复他的话:

“是药三分毒,别看名字里带个药字,安眠药实际是一种中枢神圌经抑制剂。现在我们科室所有人,都绞尽了脑汁去保证你脑神圌经的活性,就算你不重视我们的努力成果,也该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考虑吧。药用不好能杀圌人,毒用好了能救人,万圌事圌万圌物不当从一而论,作为主治医生,我希望我的患者都能记住这一点。这样吧,我给你开点中药,毒性相对小一点,但你也千万别吃多了啊!”

电极有二,剑生双刃——是这个道理了!

雷狮霍然起身,手腕翻转,名贵酒液奢侈地洒在脚下。面前人的瞳色,重新褪成干净的新绿,透过薄薄一层玻璃,他看清了他因愕然而瞠大的眼眸。

“你错了,这个世界依然有‘绝对’存在,”郁金香杯从眼前移开,光线穿过厚薄不同的弧面,发生错乱折射。雷狮抬眼,扫视着那些神不知鬼不觉出没在他二人周围的黑影,无言勾起一侧嘴角,笑得自信轻狂。下一秒,手里的酒杯狠狠砸在吧台边缘,碎片四溅,宛如下了一场小型流星雨。

雷狮扔掉半截底座,弯腰捡起最大的,也是棱角最锋利的一片玻璃。男人的脖颈,已被他身后那个黑影用刀切开,从颈动脉喷圌出的血还冒着热气,箭一般嗞了雷狮满脸。他被糊得一只眼睁不开,另一只半睁着,半凝固的血黏在睫毛上,仿佛受伤者是他。

“听好了,那就是——”他捏紧了玻璃片,忽然咬牙往自己颈侧一划!这一下并不深,顶多伤到了浅静脉,一行血线淌到锁骨,填满颈窝,溢在外穿的卫衣上。感觉神圌经在向大脑控圌诉主人的暴圌行,雷狮疼得眉头蹙起,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露在衬衫领外的脖子。

锋利的玻璃划下去,伤口出现的刹那,宛如照镜子一般,男人脖颈的同一位置上,刀口蓦地愈合。雷狮的伤口有多长多深,愈合的区间就有多大;他对自己下手有多快,男人伤好得就有多迅速。玻璃片又在伤口上狠狠拉了几下,皮瓣展开,露圌出白花花的脂肪和血糊糊的肌肉,对应的,这些组圌织将以完全相同的频率,在男人身上重生。

裂痕从脚下蔓延上墙壁,时钟指针倒转,世界开始崩塌。雷狮的身圌体摇摇欲坠,站在血染之中,他再度抬起手臂,不规则的玻片划开筋圌肉,刺进动脉!

“我,绝对,不会让你再死了!”

狂飙而出的血,将玻璃片弹飞,雷狮狠心伸圌入两指,拼命往两侧拉扯着。伤口“嘶啦”开大,眼前骤然一黑,他瞬间失去所有圌意识。

这的确是一个无限死亡的轮回,是一条只有正面的莫比乌斯带。但就像矛盾的对立统圌一,祸福的相互转化,既然同一种物质,既可以称之为“药”,也可以称之为“毒”,那么莫比乌斯带的“正面”,同样可以定义为它的“反面”。那么跳出寻常思维,反向追溯,看似“必死无疑”的循环,实际却是“生生不息”?

主观臆断将他推进了“男人无论如何都会死”的牛角尖,于是他的注意力,全部放在了“怎样避免他的死亡”上。但若跳离现实,纵观梦境本身,男人虽以无厘头的方式,无限次地死去了,同时却有另一个人,无论怎样的场面里,都能安然无恙活下来。

那个人,就是雷狮。




“鸿蒙初辟本无性,你周而复始的死亡轮回,实际是我永无止境的生之逆旅。通关线索不在你,而在我。”

雷狮斜坐在钟表指针上,一条腿在外晃荡着。他的头巾不知被解下,缠在脖子上,缠住了可怖的伤口,尾巴被风扬起,擦拂着男人的掌心。

恢复意识后,雷狮发现自己被带到了雷王市那座地标性的大楼上。巨大的表针,成了供他仰躺的床。他从男人腿上坐起,“这是哪”还没问出口,便听男人问道:“你是如何解开……这个死局的?”

于是便有了方才一番话。

瞥见他鲜活地坐在身边,连根头发也没少,雷狮得意一笑,肉体上的痛苦被满心成就感冲淡:“多谢你举了个反例,让我想明白,有些问题没必要‘解决’,只要‘打破’就够了!”他伸出双手,比划了一个撕的动作。

——只要在圆环上劈开一道缺口,别的动作,就都不需要了。

“轮回游戏结束了,现实里的我却还没有醒来,”他逆着风扭过头,墨紫色短发胡乱地拍在脸上,“是不是天意让我,与你好好谈谈呢?”

你是谁?我在哪里见过你?关于我你都知道些什么……诸如此类的问题,在雷狮心里都快堆成山了。然而他才做了个口型,音节都没来得及发出,屁股下坐着的指针忽然一震!

“你听,钟响了。”

男人朝他伸出手,雷狮急忙去抓,完好的肌肤,却在接触的瞬间化成一捧沙。沙粒极细,未等塌下便已散落,垂直距离三百米的高空,忽然只剩他一个人。

钟摆“铛铛”地敲着,指针忽然开始转动,雷狮只觉身子一轻,转瞬人已跌至半空。反复进出在希望与绝望的泥沼,雷狮终于崩溃,他像受伤的野兽一般,嘶吼出声:“为什么!安迷修!告诉我为——!”

电光火石间,三个口型闪过脑海。来不及再念一遍,他的后背已触到冰冷地面!




[这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。]

可你并不只是我的梦,对吗?

[DON'T FORGET ME.]

BUT I HAVE ALREADY FORGOTTEN YOU.

[MY NAME IS AN……]

“我就叫这个,不是艺名!你念念,安迷修,I miss you,多文艺的名字啊!”



坠落。

被记忆的影像包围,那些片段如倒放的影片,由远及近,再由近及远。

他看到他送卡米尔上高中的第一天,少年穿着比他肥了一圈的校服,松松垮垮地背着单肩包,走向校门的一众后脑勺里,只有他扭过脸,湖蓝的眸子里,倒映出他插着腰的模样。

他看到他收服佩利的那天,二人身上都没有武器,赤手空拳搏斗了近一个小时。最后他踩着他的后背,把精疲力尽的佩利踩在地上,踢着他的脑袋问:“服不服?”一收到对方肯定的回复,他便直直栽倒在地,膝盖都不带打弯的。

他看到他将象征身份的一纸户口,当着全家人的面撕了个粉碎。父亲在咒骂,母亲在哭泣,两个哥哥在偷笑,而他只想离开。

从出生到现在,二十一年的记忆,他搜遍每一帧,都找不到安迷修的痕迹。仿佛他是一个位于存在和虚无间的bug,而那里被悖论填满。他永远只能隔着玻璃张望,进不去,碰不到。

无名悲伤漫过心房,像钢琴的琴键,提琴的琴弓,一下下陷进骨子里,一刀刀割在心弦上。他被动地承受着,快要无法呼吸。

隔了一个世纪那么远的耳语,终于在雷狮醒来前,传达到人。安迷修的声音温柔如水,决绝如冰,抚平急焦的同时,也冻得他生疼:

“总有一天你会想起,我们本无交集。”



-TBC-


把想说的放到评论里吧,就不占用正文篇幅了√

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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